一、问题提出
 
　　2015年11月，国务院印发了《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1]，启动实施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战略（以下简称“双一流”建设）。这也推动了2016年学术界关于“双一流”的相关探索。2017年9月，教育部、财政部和国家发展改革委联合发布《关于公布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的通知》^[2]，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正式公布。随着“双一流”建设的推动，2016年开始，“双一流”方面的学术研究开始增多。在CNKI数据库中，以“双一流”为主题词搜索发现：2016年出现“双一流”方面的学术探索，学术论文数量是174篇，2017年是719篇，2018年是1349篇，2019年截至统计日期（2019年6月21日）为511篇。
　　目前，“双一流”的热点研究问题主要集中在四个方面：“双一流”的内涵与外延；“双一流”建设的背景及意义；“双一流”建设的国际经验；“双一流”建设的本土化实践^[3]。简言之，日益升温的“双一流”建设，推动着学界冷静思考和继续探讨：什么是“双一流”？为什么要建设“双一流”？如何建设“双一流”？在一定意义上，“双一流”建设是我国高等教育领域在继“211工程”“985工程”等之后，提出来的新的“强教”工程。这些“强教”工程的本质都是通过制度认定少数卓越的学校，激发我国高校追求卓越的意识，激励我国高校采取卓越的行动，承担培养卓越人才的使命，最终实现我国高校走向卓越的目标。与此同时，绝大部分的高校被制度认定为“不卓越”的状态。当然，一个国家良性的教育状态是“校校皆可卓越”，最终实现“人人皆可成功”的教育理想。^[4]
　　大学为什么要追求卓越？大学要追求何种意义上的卓越？是片面的卓越，部分的卓越，有选择的卓越，还是全面的卓越？大学如何追求卓越？大学已经从“放任自流”的时代，转向呼唤战略管理的时代^[5]。在这一背景下，以世界一流大学为例，其在加强战略管理的同时，注重发挥战略规划文本的作用。世界一流大学的战略规划文本如何体现大学追求卓越这一目标？世界一流大学战略规划文本能否辅助大学追求卓越的目标？下文将一一探讨。
 
　　二、研究方法及对象
 
　　（一）案例选择
　　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帝国理工学院、伦敦大学学院是世界一流大学。2015-2019年，这4所大学在国际高等教育咨询机构Quacquarelli Symonds（QS）世界大学排行榜的大学排名（见表1），及《泰晤士高等教育》（Times Higher Education，THE）世界大学排行榜的排名（见表2），是强有力的证明。
　　 　　
　　QS和THE世界大学排行榜最近更新的5年的数据均显示英国这4所大学在世界范围内遥遥领先。从排名情况看，这4所大学都是名副其实的世界一流大学。因此，本研究选择这4所大学最近发布的战略规划文本为研究对象，分别是：牛津大学《战略规划：2013-2018年》^[8]、剑桥大学《公平与多样性战略：2016-2021年》^[9]、帝国理工学院《战略：2015-2020年》^[10]、伦敦大学学院《UCL 2034年》。^[11]
　　（二）分析框架的确定
　　现代大学面临着外部环境的急剧变化和自身内部的复杂化，现代大学管理需要加强战略规划，这已经成为了大学发展的普遍共识。什么是大学战略规划？别敦荣提出，战略规划是一种设想，即“战略规划是对大学发展进行整体性、系统性设计，是基于大学现实状态而进行的面向未来一定时期的发展状态的设想”^[12]。全守杰、王运来认为，战略规划是一种纲领表达，即“战略规划是为了促进特色凝聚，品牌打造，实现自身行动的有效性，达成目标的目的性而进行的一种纲领表达”^[13]。这两种观点都体现了大学战略规划承载着大学未来发展的战略设想及其战略部署。
　　大学战略规划文本通过语言文字，具体描述大学战略设想和战略部署，表达大学对于未来发展的美好期待。大学战略规划文本中的高频文字可以最集中地反映这一期待。“人们在阅读文献时，难以估计文字的分布情况，更难掌握文字在文献中的全部使用情况。但文献文字的自然分布状态，携有语言的大量信息”^[14]。大学战略规划文本中的高频词汇，在一定意义上反映了战略规划的核心。这4个战略规划文本都集中体现对于“卓越”的理解和追求、实现卓越目标的主体是卓越的人、实现卓越目标需要采取卓越的行动。
　　因此，战略规划文本的分析框架为：“卓越”的内涵，即世界一流大学战略规划文本中关于“卓越”内涵的理解；卓越的人，大学的卓越需要卓越的人；卓越的行动，大学的卓越不是空置的，而是需要卓越的行动实现的。
 
　　三、研究内容
 
　　大学为什么要追求卓越？一方面，大学有追求卓越的永恒冲动，大学需要承担培养卓越人才的重要使命。另一方面，现代大学处于一个消费主义至上和技术主义至上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卓越逐渐丧失，人们更多地习惯于生活在一个平庸的时代。但是，“不管在哪一个时代，大学都不应该沦为时代平庸的牺牲品，不能将大学的平庸和平庸化视为一种新常态”^[15]。大学的卓越是指什么？大学需要追求哪些方面的卓越？卓越的大学中，需要大学里的人做些什么？卓越的大学需要采取哪些行动以继续追求和保障卓越？
　　（一）“卓越”的丰富内涵
　　英国一流大学战略规划文本中，高频率地出现4个英文单词：卓越的（excellent）、卓越（excellence）、世界领先的（world-leading）、世界一流的（world-class）。其中，world-leading与world-class虽然直译不直接对应“卓越”，但是在世界范围内取得“领先”或者“一流”，实质是“卓越”内涵的间接表达。通过研究规划文本，初步发现这4所大学对于“卓越”的整体表述如下。
　　1.牛津大学
　　“卓越”是建立于将其教育传递给所有人的基础之上，希望进一步推动该大学在奖学金、科研、教育、教学方面实现卓越。追求卓越的目的，是为了在日益激烈的全球竞争环境中更好地识别和培养人才。
　　2.剑桥大学
　　追求卓越存在于我们的行为中，注重追求教学卓越、学习卓越和研究卓越，大学应该追求多重身份的卓越，即作为雇主、教育提供者及研究机构的全球性卓越。
　　3.帝国理工学院
　　伟大的发现始于伟大的人，大学追求卓越需要有追求卓越的主体，需要做卓越的事情。卓越的人付出卓越的行动，从而营造出一种卓越的氛围。这有利于来自不同学科的有才华的人一起信心满满地破解具有风险的、未知的难题，追求科研和教育方面的卓越。大学的卓越最终为社会的利益服务。
　　4.伦敦大学学院
　　卓越建立于价值的基础之上，要追求科研卓越和学术卓越。追求卓越有两个目的：一是解决真实世界中的难题，发扬民族精神；二是通过卓越的学科和跨学科方式解决全球挑战。
　　从以上解读可知，卓越并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建立在大学将其优质教育资源与世界分享的基础之上，是建立在大学中卓越的人付诸卓越行动的过程之中。大学追求全面卓越，包括三层内涵：一是作为雇主、教育提供者及研究机构的多重身份的卓越；二是奖学金、科研、教育、教学等多领域的卓越；三是多目的的卓越，大学追求卓越的目的，不仅是为了培养卓越的人，同时也是为社会利益服务。总之，卓越不是少数精英群体所独有的，而是建立在公平和多样性基础之上的所有人的卓越；卓越不是充满功利主义的“失去灵魂的卓越”，而是致力于解决真实生活中的难题，具有解决全球性挑战的情怀的卓越。
　　（二）战略规划中人的卓越
　　“平庸的人不但承认自己是平庸的，而且还宣称平庸是一种权利，并要求强制推行这种权利”^[16]。为了抵制平庸的浪潮，大学需要调动内外部所有人员的积极性，通过共同行动追求大学的卓越。每一所大学中，员工、学生、合作伙伴、校友这四类利益相关者在追求卓越方面具有共同特点，主要体现在以下4个方面。
　　其一，在员工方面：首先，严控招聘环节，通过创造环境、设备等措施，吸引和确保在全球范围内招聘到相关领域的最有学术潜力的卓越员工；其次，在员工职业生涯发展中，需要为员工提供良好的发展环境，为其从事卓越的科研提供物质基础，并且确保所有教师在职业发展中被公平对待；再次，培养他们成为卓越教师，给学生提供卓越的教学；最后，留住这些卓越员工。
　　其二，在学生方面：首先在招生环节上，录取最优秀的学生，确保“任何有潜质的学生不因为经济问题而被拒于校门之外”；其次，学生在校学习期间，为其提供优质的设备、高质量的教育以及参与科研的机会，让他们成为卓越的学生；最后，学生在校期间获得受用终身的价值和技能，这成为学生毕业后与学校保持永久联系的一种形式。
　　其三，在合作伙伴关系方面：大学意识到在一个复杂和充满挑战的环境中，不能单独依靠自身内部实现卓越；大学需要通过不断地与合作伙伴携手，共同促进大学的卓越；这充分体现了大学开放办学的思想。
　　其四，在校友方面：大学注重保持和不断更新与校友关系，让大学发展的现在和未来都与校友产生终身的关系。
　　每所大学中人的卓越，又具有不同的侧重点。牛津大学注重建立于已有的卓越基础上，认定两项优先策略：“全球覆盖”（Global Reach）和“网络、沟通及多学科”。具体见表3。
　　 　　
　　剑桥大学人员的卓越，注重通过推进公平及多样性，最终实现对卓越的追求，具体见表4。
   
　　帝国理工学院人员的卓越，通过在已有基础上展望未来，阐明卓越所呈现的具体特点，具体见表5。
   
　　伦敦大学学院人员的卓越，主要体现在注重培育人员的批判性思维，为人类长期的利益服务，从而实现卓越的目标，意在通过研究、教育及创新的独特方式，进一步激励共同体中员工、学生、合作伙伴、校友去改变世界被理解的方式、知识被创造和分享的方式、全球问题被解决的方式，具体见表6。
　　 　　
　　（三）战略规划中行动的卓越 
　　平庸的实质是接受事物现有的样子，并且不断地陷入这种接受的习惯里，最后形成习惯定势，忽略采取行动^[17]。大学的卓越主要体现在教学卓越、学习卓越、研究卓越等全方面的卓越，最终都需要通过卓越的行动来实现。每所大学采取卓越行动具有差异性，具体而言如下。
　　牛津大学采取5种卓越行动：充分利用网络，与全球分享牛津的知识资源；提供科研方法培训，实现科研的卓越；基于牛津多学科的优势，鼓励多学科交叉，解决新的研究问题；确保学生获得最好的牛津课程和牛津经验，提供卓越的教育；提供足够的资金，为卓越的大学基础设施建设及整个大学战略规划实施提供物质保障。
　　剑桥大学采取4种卓越行动：以公平和包容为基本原则，创造充满生机的学术环境；关注校园中的歧视现象，并付诸政策实践，如《公平行动方案》（The Equality Act 2010）；为员工提供参与培训等学习机会；创造有利于吸引全世界范围内卓越员工和学生的硬件设施。
　　帝国理工学院采取7方面卓越行动：注重探索核心学科；鼓励多学科研究；通过专业、知识，为政府和企业部门的决策者提供实际证据和建议；唤醒公众对科研的热爱，增强对日益复杂的世界的理解；让学生有更多的机会做前沿科研，让他们用创新、创造及实践的方式发挥自身才能；保持创新精神，促进科研卓越。
　　伦敦大学学院采取4种卓越行动：通过网络传递富有创造力的国际活动；发展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合作和伙伴关系；通过学科的卓越和独特的跨学科方式，解决全球挑战；满足大学发展期待，使资产（estate）持续保值。
　　总体上，4所大学卓越的行动，具有以下共同特点：卓越的行动是所有人共同行动的卓越，包括员工、学生、合作者等多元主体；在核心学科采取卓越的行动；鼓励多学科的学习、研究及合作；注重协调各类资金的使用，为卓越大学提供一流的基础设施建设；充分利用互联网技术，与世界共享大学的知识资源。
 
　　四、研究结论
 
　　从4所世界一流大学战略规划的文本的全面解读中，总结出大学追求卓越的四点研究结论。
　　第一，每所大学都在追求全方位的卓越。这种全面的卓越体现在大学内外部的卓越，即大学内部的卓越与外部对于大学卓越的认可度。大学内部的卓越，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大学在教育、科研、教学、学术、学习等方面的卓越；二是一流的图书馆等配套硬件设施提供卓越的学习和研究环境。大学外部的卓越体现在大学的排名。
　　第二，大学所追求的卓越是全员参与的卓越，包括员工、学生、合作者等所有人都参与的卓越，卓越的人创造出一种卓越的氛围。相对于员工而言，大学是雇主；相对于学生而言，大学是教育提供者；相对于合作者而言，大学是研究机构。大学要调动全员的卓越，实质上就是大学要在多重身份上实现卓越。
　　第三，大学的卓越并不是依靠自身就能实现的，而是需要与外部机构协作的，需要所有人的卓越行动，这表明大学需要有开放的态度，倡导协作精神，最终将自己的教育与全世界分享。
　　第四，大学追求卓越，实质上是追求教育的卓越，最终的落脚点是通过培养卓越的人才，为国家、社会以及世界作出贡献。“大学不是风向标，不能什么流行就迎合什么。大学应不断满足社会的需求，而不是它的欲望”。^[18]
　　大学在这个时代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大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变得如此重要，大学教育价值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之高。大学提供了教育的机会，创造了知识。大学所提供的服务是当今社会取得领先优势的关键，它们包括个人生活的富足与安乐、经济的竞争、国家的安全、环境和文化繁荣”^[19]。毋庸置疑，世界一流大学成为了这个时代的“宠儿”。
 
　　五、启示
 
　　世界一流大学通过战略规划这一管理思维，推动学校走向卓越，这对于我国“双一流”建设具有一定的启发。
　　首先，坚持卓越的办学理念。大学战略规划是在卓越理念指导下制定形成的，“大学的规划是大学理念结出的果实”，大学战略规划文本必须体现大学卓越的办学理念^[20]。卓越的办学理念也有利于形成卓越的大学规划，为大学发展奠定基础。
　　其次，明确追求卓越的办学目标，注重提升大学的办学效益。明确的目标，是大学战略规划的灵魂。大学要有追求卓越的整体目标，但是每所大学要根据其所处的环境，将大学战略规划的总体目标分解成若干小目标，并设置相应的完成时间与跟踪制度。
　　再次，运用整体性思维，调动全员参与，追求全面的卓越。在这种整体性思维之下，认识到大学的战略规划是包括全员的战略规划。大学需要注重加强硬件建设，为追求学术、教学等领域的卓越奠定基础；在教师招募和职业生涯发展中为教师提供平等机会，促进教师专业发展；在学生招生、人才培养及毕业支持等方面，注重为学生提供高质量的教育经历，使他们与学校产生终身联系；应加强与合作伙伴、校友等外部人员的协作。
　　最后，卓越战略规划目标的实现，最重要的是要付出卓越的战略行动。卓越的行动，即大学为追求卓越目标付出了哪些具体的行动，为承担追求卓越的主体提供了哪些有利的环境和机会。
　　总之，在当下探讨大学追求全面卓越，具有多重意义：大学在时代的洪流中，必须承担起弘扬一种建立于道德基础之上的卓越（excellence on morality）；培养卓越人才是大学的永恒使命；大学追求卓越的终极目的是解决全人类面临的挑战，成为问题的解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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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十三五”规划2016年度教育学重点课题（编号：AKA160011）